撰文 / AI財經社 田晏林

一份來自香港財務匯報局的通知，讓深陷債務泥潭的恒大遭遇賬目審查，也讓居其幕后多年的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陷入信譽危機。

自2009年赴港上市后，中國恒大此后每年財報的核數師都是普華永道，雙方合作已有12年。10月15日，作為香港全面獨立上市實體審計的監管機構，香港財務匯報局宣布：從當天開始，對中國恒大集團2020年度報表，以及2021前六個月的中期財務報表展開查訊；并且，對負責恒大2020年賬目審計工作的香港普華永道會計師事務所展開調查。

在會計事務所領域，普華永道本來是一塊金字招牌。其與德勤、畢馬威、安永，一直被視為全球頂尖的“四大”會計事務所。

但在幾個月前，外界就開始質疑普華永道：面對總資產超過2萬億元規模的恒大，卻沒有發現其隱藏的經營風險，沒有及時警告投資者和公眾，不是能力問題，就是合伙做假。

作為總部在英國倫敦的標桿型會計師事務所，普華永道甚至也被英國《金融時報》發文批判：“與英國一些已破產企業的審計公司一樣，恒大的審計師多年來一直簽字認可管理層提交給他們的數字。這樣的審計公司是睡著了嗎？”

獨立性是審計的靈魂。作為市場投資風向標，審計師可能是唯一一個收了客戶的錢，還要把真相說出來的職業。然而，在恒大事件中，普華永道充當的究竟是上市公司經營質量的“守門人”，還是收錢消災、替客戶掩飾問題的“幫兇”呢？

審計報告還可信嗎？

上周五，中國人民銀行633會議室里的氣氛有些嚴肅，央行公布了三季度金融統計數據，金融市場司司長鄒瀾首度公開回應了關于頭部房企中國恒大債務危機的一系列問題。

鄒瀾表示，近年來，這家公司經營管理不善，未能根據市場形勢變化審慎經營，反而盲目多元化擴張，造成經營和財務指標嚴重惡化，最終爆發風險。“目前相關部門和地方政府正在按照法治化、市場化原則，依法依規開展風險處置化解工作。”

話音剛落，香港財務匯報局就著手展開調查，稱收到公眾投訴，發現普華永道在恒大2020年年度審計報告中表達了未經修改的審計意見，因未提及恒大經營的重大不確定性，現對其展開調查。AI財經社隨后從香港普華永道內部確認了該消息。

香港財務匯報局表示，在2020年年度核算中，中國恒大提到“為妥善管理集團的流動性風險和資本結構而進行融資活動，如果經濟環境發生重大不利變化，可采取其他措施以減輕潛在的現金流動影響”。

但截止到去年底，中國恒大集團所報告的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為1590億元人民幣，未涵蓋其流動負債15070億元人民幣；中國恒大集團于2022年到期的借款達1670億元人民幣；在2020年年度賬目中，沒有就實施緩解計劃的影響之前或之后，是否會出現持續經營的重大不確定性作出明確聲明。

此外，在2021年中期時，中國恒大披露正在與供應商和建筑工人就物業發展賬目逾期未付而停工的合約進行談判，將采取其他緩解措施，以解決面臨的流動資金問題。不過恒大沒有明確說明是否存在持續經營的不確定性。

因此，香港財務匯報局要調查恒大這段時間的財務報表，以及調查普華永道的審計報告是否符合審計準則。在監管部門看來，持續經營的評估和審計報告對投資者很重要，當一家公司被判斷為是“持續經營”的，即能夠繼續交易，并在到期時可以全額償還債務，反之則不可以。

與中國金主的那些事兒

在恒大事件之前，普華永道上一次登上媒體頭條還是因為瑞幸咖啡財務造假事件。2020年4月，瑞幸咖啡發布調查顯示，從2019年第二季度到2019年第四季度虛假交易22億元。沒有參與過其IPO的普華永道卻被“無辜卷入”，起因是瑞幸咖啡首席財務官兼首席戰略官Reinout Schakel曾任職于普華永道。

如果說那次是一場烏龍鬧劇，那么這次普華永道因恒大事件被調查實屬不冤。國際注冊會計師劉朝霞曾分析指出，2020年恒大集團大幅打折銷售房產以保持銷售的增長，市場認為恒大可能面臨巨大的資金壓力，中國政府當時表態的大致意思是該公司已借債太多。然而那時候中國恒大的審計機構給該公司卻出具了一份一切正常的“健康證明”。

不過，在普華永道的離職員工看來，如果客戶提供的數據和一系列證據都是完整的，而且通過審計程序做完之后也沒有什么問題，一般不能算審計失誤。“客戶要是把假數據做得跟真的一樣完美，我們可能真沒辦法發現問題。有時候確實也存在發現了問題，但老板覺得影響不大就會放過的情況。”該離職員工認為，恒大提供完美的假數據是小概率事件，“他們連真賬都不一定做得明白”。

目前，香港財務匯報局已經表示，有需要時會公開宣布調查結果，以保障股東和投資公眾的利益，維持公眾對香港金融市場和獨立審計員監管的信心。

其實在中國恒大之外，普華永道服務的中國“金主”還有很多。在2021年中國市值百強的企業里，其參與審計的公司高達32家，位居“四大”榜首，包括騰訊、阿里、中國平安、美團、農業銀行、中國移動、小米、美的、蔚來、貝殼、百度、邁瑞醫療、中國石油化工、港交所、網易、順豐、郵儲銀行、中信證券、隆基股份、中國太保、交通銀行、恒大汽車、民生銀行、中信銀行等企業。

2020年，普華永道還對海航控股的財務報告進行了審計，出具了“否定意見”的內部控制審計報告。據中國香港《明報》報道，海航在香港價值4.3億港元的房產還被普華永道收購。但雪球上的投資者們并不買賬，認為普華永道是“事后諸葛”，“蘇寧易購的賬也是他們審的，本來蘇寧2019年就是巨虧的，完全靠‘財技’搞出來了利潤。再聯想到之前的G外高橋，這么大的審計機構也不一定保險啊。”

該人士提到的G外高橋公司訴普華永道事件，如今已被奉為審計行業的經典案例。2006年，經公安機關查明，G外高橋總經理、財務部經理與國海證券營業部負責人串通作弊，挪用G外高橋在該證券營業部2億元保證金用于證券投資及其他投資，事后這兩者都被刑拘，G外高橋董事長也被撤換。為此，G外高橋認為，會計報表嚴重失實，作為國際知名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普華永道在實施審計后竟然毫無察覺，依然出具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是不盡責的，要求普華永道退還全部審計服務費共計人民幣170萬元，賠償申請人的全部經濟損失共計人民幣2億元。

盡管那場索賠事件鬧得沸沸揚揚，但仍然無法阻擋大企業對普華永道的認可。多數與普華永道合作過的中國企業仍選擇續聘。據YCY會計行業觀察，自2002年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發布排行榜以來，普華永道長期在業務收入上列注會行業第一。

普華永道的發家史

普華永道與中國的淵源可追溯到1902年。當時，Arthur Lowe注冊成為香港的第一位職業會計師，他創辦的會計所最終在1965年成為普華的成員所。現在的普華永道是由原來的普華公司及永道公司于1998年7月1日做全球合并而組成的。

改革開放后，普華和永道公司先后進入內地，1979年普華公司率先在上海設立辦事處，1996年其又吸收了北京的張陳會計事務所為其中國成員所。1997年永道公司吸收廣州羊城會計師事務所為其聯營所。1998年普華和永道合并后，成立了普華永道香港，2002年，普華永道在中國香港和中國內地的部門合并，并入了安達信在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的業務。2013年改制為特殊普通合伙，并更名為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

在香港，普華永道被稱作“羅兵咸永道”，俗稱水記或水房。在中國內地，它的法律實體是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在金融圈內，普華永道是出了名的高額審計費單位。2018年其審計業務收入高達51.7億元，2019年單是中國平安就向其支付審計費高達1.2億元，2020年阿里巴巴也支付了1.49億元的巨額審計費。

2021年7月，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發布《2020年度業務收入前100家會計師事務所信息》顯示，2020年，我國會計師事務所業務收入最高的還是普華永道，實現業務收入61.15億元；安永和立信分列二三位，業務收入分別為47.60億元和41.06億元。最新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6月30日，普華永道全球營收增長4.9%，收入達到451億美元。

然而隨著普華永道不斷壯大的營收和規模，公司“內卷”現象愈發嚴重。大學畢業就在普華永道工作的Tina剛升到中層管理崗不到兩年，就選擇離職。“公司對于中層最不合理的安排就是加班和分配項目，加班沒完沒了，自己的KPI還要被業績影響，收入和付出不對標，而且這么多年一直沒有改變。”Tina說，去年疫情公司宣布居家辦公，老板們認為員工在家工作效率肯定低，嚴格限制加班費，“事實上我們組的同事都是起床一睜眼就開電腦，一直干到凌晨，進度一點兒沒耽誤。”

金融圈的一個共識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事務所”，審計本身就是高薪高壓的行業。在香港普華永道工作了五年的Steven表示，如果給“四大”按照專業度、盈利和薪酬待遇綜合排序的話，普華永道的薪酬待遇能在前二名，審計的專業度幾家都差不多，“分不同行業吧，這四家各有側重，畢馬威比較側重技術流，安永和德勤比較有攻擊性，普華永道算是混合型。”

毫無疑問，恒大事件如今已然影響了普華永道的專業信譽。

一位香港金融圈人士表示，“畢竟恒大現在的結果是資不抵債，但PWC（普華永道英文簡稱）在財報里還說沒事，看調查結果吧，估計會讓合伙人擔責任。”

據Steven回憶，公司之前有過類似事件，但是當事公司規模不大，只在香港當地比較有名，最后的結果是合伙人被罰錢，手里負責的案子也受到影響，客戶跑了很多位。“更嚴重的話，可能合伙人的license（從業執照）要delay（延期）一下。”

不過，在匯生國際融資總裁黃立沖看來，現在還談不上誰擔責任，“還在按慣例調查階段，畢竟恒大違約事件影響巨大，從報表上看還款能力不應該這么差，所以財務匯報局擔心審計的帳是不是有問題。”

（文中采訪對象Steven、Tina均為化名）

關鍵詞： 恒大 萬億 預警 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