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2年12月9日起，一段視頻在全網熱傳。視頻背景是一段鄉村小路和路旁的幾棟破舊的土木房，兩個女生在一群學生的起哄聲中飛奔到前面并排行走的兩個女生前，支走其中一個女生后，這兩個追上來的女生對另一個穿著樸素但個頭較高的女生腳踹掌摑，肆意施暴，而旁邊的大群學生在圍觀在歡呼在錄像，挨打的女生不敢躲避，更不敢還手，這個花季少女，沉默著承受這摧殘身心的校園霸凌。這赤裸裸的校園霸凌看得讓人怒發沖冠。

(相關資料圖)

這則視頻熱傳后，挨打女孩所在的村子里的村民聚集起來找相關部門反映情況，公安機關也隨之介入，網民這才知道這些學生是湖南懷化辰溪縣仙人灣瑤族鄉中學的，施暴者是八年級的，挨打者是七年級的，三人都是未成年人。

不久前的2022年11月中旬，一位婦女跪在一所中專學校門口的照片和一則署名“一位無助的父親”的求助信傳遍全網，這是河南省鶴壁市某中專學校一女生的父母，他們16歲的女兒在這所中專學校被三個女生長期霸凌，霸凌的細節令人發指，而這個被霸凌的女孩被折磨得精神失常，得知真相的母親受不了打擊也精神失常了。

2022年11月24日杭州育成專修學校復班培訓學員徐某某（女，15歲）陳某某（女，16歲）在寢室內毆打同班學員張某某（女，14歲），并拍攝視頻在社交媒體上傳播，引起軒然大波，后公安機關介入。

二

被曝光出來的校園霸凌已經如此眾多如此頻繁了，相信沒有曝出來的更多。網上隨便搜搜，可以說校園霸凌惡行累累罄竹難書。

只要稍微觀察分析一下，就會發現曝出來的這些校園霸凌，絕大多數都發生在鄉鎮中學、中專學校和培訓機構等，極少看到大城市的重點中學曝出校園霸凌，當然，也沒有看到過重點大學發生校園霸凌。

這個現象沒幾個人關注，也沒幾個人愿意直白地說出來，但是很明顯，現狀確實如此。

我作為一個強二線城市的居民，自家的孩子也正在上小學，對城市里的小學和中學了解比較多，總體感覺是，大城市的居民普遍對孩子的教育很重視，不但父母陪伴多、學校管理嚴，而且課外輔導班參與率高，孩子整體上處于學習的忙碌之中，沒有多少時間自由放任，也就較少有惡劣的校園霸凌現象發生。

當然，小學低年級班上調皮的孩子把哪個老實孩子給欺負了的事也有，往往這樣的事情一旦發生，雙方家長和學校都很緊張，事情會得到迅速處理，很難發展到上文提到的那種赤裸裸的霸凌階段。

大城市也有一些孩子沉溺于網絡，家長管不住，學校沒法管，成為了小混混，但這個比例相對不高。我看過一個視頻，據說是杭州的，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子帶著同學要在家打游戲，父母阻撓，這孩子狂打母親，還打父親，里屋出來個連路都走不穩的老頭勸架，這男孩把那老頭也打了一頓。城市里這樣的孩子也有，但整體上比例不大。

人是社會動物，受環境影響很大，當城市人整體上特別注重教育的時候，在這種濃濃的教育環境下熏陶著的孩子大多也不會太出格。我兒子小學三年級，班上的小朋友基本上人人好學，少數不好學的也很少亂來，這些少數孩子就算學習不好，人家父母的教育也不放松。

而鄉村里不學習的孩子實在太多了。我老家在甘肅農村，妻子老家在湖南農村，每年我都要在兩地的農村待上一些日子，對農村的現狀我很了解。作為教育界的一枚老兵，我對各類學校也很了解。一句話，對我國大中小學校的教育現狀及城鄉學生的學習狀態，我是了解的。

近年來，全網一致嘆息著的兩個有關教育的現象是：寒門再難出貴子和985高校里農村孩子越來越少。這兩個現象和文首提到的鄉鎮中學、中專學校、培訓機構等學校的校園霸凌遙相呼應，反映出了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城鄉教育的差距越來越大，農村教育越來越衰落了。

雖然農村和城市的孩子都面臨著中考分流，但是我的感覺中，中專和大專學校里農村孩子的比例遠高于城市孩子，這就像好大學里城市學生的比例遠高于農村學生一樣。

其實對這個現象，京東的創始人劉強東早就說過。在一段公開的演講中，劉強東說幾年前他給自己的母校中國人民大學捐了1000萬元設立了助學金，希望幫助到家庭困難的學生，結果兩年后人大領導找到他，說這個助學金發不出去，就連申請的人都很少，因為現在跟30年前不一樣了，現在能上人大的且來自農村的學生，連30%都不到，少有家庭困難的學生。

三

根據2021年公布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全國居住在鄉村的人口為5.1億，居住在城鎮的人口為9.0億，全國學生中，農村學生的比例應該已經從多數變為少數了，這從各地農村中小學的日益凋敝就可以看出來。

比農村中小學數量縮減生源減少的規模凋敝更嚴重的是，鄉村學校的辦學質量已經遠遠落后于城市學校。在農村教育落后的諸多表象中，辦學的硬件設施和師資力量的不足還不是差距最大的，差距最大的是：城鄉孩子的上進心。簡單說，就是城市孩子普遍更有上進心，而農村孩子大多被智能手機廢掉了上進心，變得不思進取了。

這么評價農村孩子，農村家長和孩子肯定不樂意。可是，看看自己，看看身邊人，這難道不是事實？城市家長和農村家長最大的區別是，城市家長管孩子，而農村家長整體上不怎么管孩子。

城市家長對孩子普遍是嚴格管束的。為了孩子專心學寫，有些家庭沒有安裝電視，給孩子配個平板電腦也是限定了使用時間的，手機更不會配，能常用的電子產品就只剩電話手表了，父母和老師對電話手表的管束也很多。上學送，下學接，學校管理和家庭管理可以做到無縫鏈接。就算獨自上街，也有路人的監督和警察的管束。

而農村家長對孩子普遍是不怎么管束的。其實農村家長不怎么管束孩子的現象，不是現在才有的，是歷來如此。我成長在農村，我父母就沒怎么管過我，我同學的父母也普遍沒怎么管過他們。

農村的父母就算在孩子上小學時還能管一管，但等到孩子上了初中，也基本上就放手不管了，主要是不知道該怎么管，因為農村父母文化水平有限，也講不出什么大道理，而孩子讀了幾本書之后也會看不起父母，不服父母的管束。

孩子不服管，父母不知道怎么管，而且父母基本上常年在外打工，孩子大多留守鄉鎮，這種狀況就使得青春期的農村孩子完全在自我放縱中成長，在電子產品和一些花花綠綠的事情的干擾之下，鄉鎮中學的孩子想出淤泥而不染實在太難了。

其實鄉鎮中學的校園霸凌歷史悠久，越往前越野蠻，上世紀80年代我老家鄉鎮中學里的校園霸凌就很讓人觸目驚心，學生被打傷甚至被打殘的事經常有，只是那時候人的命賤，信息也不發達，受害者無處申訴，大眾不知道而已。我本人就是鄉鎮中學校園霸凌的受害者，那噩夢般的青春歲月，不堪回首。

可以說，智能手機、電子游戲的興盛，減少了校園暴力，那些昔日以打架為樂以欺負別人為樂的學生沉溺于智能手機和電子游戲之后，在不缺錢不需要搶錢的情況下，也就懶得打架了。為什么近期曝出這么多女學生之間的校園暴力，是不是因為女孩子不喜歡打游戲，精力沒放在游戲上的緣故？

四?

時代在發展，三四十年前，鄉村孩子的父母不怎么管孩子的學習，城市的父母對孩子的管理也不是特別嚴格，“雞娃”現象尚不普遍，所以那個時候農村孩子和城市孩子之間的學習差距還不是很大。

但如今，農村父母對孩子的管理不但沒有進步，還倒退了。這主要是因為三四十年前農村大部分孩子還不是留守兒童，就算爸爸外出打工了，至少媽媽還在家。但現在農村父母往往雙方都出門打工了，把孩子丟給了家里的老人，老人只能管孩子的吃飯穿衣，至于上學和學習，老人家不懂，也無力過問。

發生了校園暴力，被霸凌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不在家，家里老人也幫不到自己，所以只能默默承受。而霸凌者知道自己就算胡作非為，家里老人也管不了自己，父母鞭長莫及，所以有恃無恐，甚至無法無天。

農村孩子，沒有父母的幫助和管理，在電子產品的誘惑和消費主義的蠱惑之下，再刷刷那幫初中沒畢業卻靠當網紅賺了大錢的偶像，再讀讀那些意見領袖聒噪的“寒門再難出貴子”及“讀書無用論”，哪里還有心氣再安靜地讀書？

于是，鄉村教育的潰敗如大壩決堤，已經一瀉千里了。與鄉村教育的潰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今城市的教育已今非昔比，現在幾乎每個城市家庭都很重視孩子教育，城市里的絕大多數學校教學管理嚴格，教學質量優異，城市里的課外輔導機構星羅棋布，孩子們課堂內被嚴格管教，課堂外奔波于一個又一個課外輔導班。

作為城市孩子的家長，我對城市孩子從小看重學習的情況很了解，我兒子上小學后，我和娃媽還沒來得及“雞娃”呢，孩子自己已經先“雞”起來了。

兒子對班上誰誰誰是學霸，心里清楚得很，而且他們全班同學大都如此，都很膜拜學霸，全班的學習氛圍很濃厚，學習競爭很激烈，考試成績一個個都接近滿分，0.5分就是一個檔次，一個檔次就是很多人。

有時候我也為城市孩子這種激烈的學習競爭感到焦慮，甚至感到悲哀，可是，和鄉村孩子在學習上的放縱比起來，我覺得城市的激烈競爭也還好。

五?

回我老家，跟村里小學的老師聊起來，他們也泄氣得很。村里小學已經沒幾個學生了，好像全校就十來個學生，還要分六個年級，而這些學生大多是家里條件差，沒能力送到城里去讀書的孩子，家長也不太管孩子，甚至個別孩子的父母不是很聰明，孩子自己聰明不聰明，都眾說紛紜。這樣的狀況，怎么可能把學習搞好。

前兩天我經常刷到一個視頻，是我老家平涼隔壁甘肅省慶陽市的一個鄉村小學，全校只剩一個孩子，一個孩子的升旗儀式，一個孩子的體育課，看著讓人心頭沉重。

鄉村中小學人數的減少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鄉村孩子普遍不思進取的意識和認為讀書無用的思想。如今鄉村中小學的軟硬件設施比三四十年前好太多了，前兩天我看到朋友圈里親戚曬出我老家鄉村中小學的電教黑板，那是相當的現代化。想必教育部推出的免費優質網課鄉村中小學也是可以隨時獲得的，可以說教學的軟硬件及師資與城市差別不是很大。

但是，怎么就會有那么多的鄉村中小學發生那么多的校園暴力？為什么職高和中專學校里會有那么多的農村孩子？這可不就是農村孩子的思想意識沒跟上這個時代嗎？

不要跟我犟，不要說職業教育現在也很受重視很火熱。不管怎么說，中考和高考是以考試成績區分的，分數高的都去了普通高中和大學，分數低的才去了職校。這就是本質。

現在正是“鄉村振興”戰略如火如荼地落實的時候，各地農村一定要把“鄉村教育的改善”擺在“鄉村振興”的首位。實話實說，不是每一個鄉村都能振興起來的，基本上各地政府都在為本地能上馬的鄉村振興項目而發愁，因為沒有那么多的項目，而且也不可能每個項目都成功。

但，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們，教育的投資回報是最高的，好的教育對農村孩子的回報尤其高。請各地父母官一定在容易落地且投資回報高的教育上多下功夫。一些窮的地方，如果只有“人走出去”才能活得好，那么就請用教育把這些地方的孩子送出去。

六

但，如何激勵鄉村孩子努力學習，真是個問題。

前文說了，鄉村中小學的軟硬件設施都很到位了，老師的配備也很充足，老師的水平整體上比三四十年前好太多了。“外因”都改善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鄉村孩子的學習意識，如果“意識”這個“內因”不改善，鄉村教育還會進一步衰落。

怎么提高學習意識呢？在我這個二十多年的教育老兵看來，這個很難，難于上青天！

我們這代人出身農村，為什么還能刻苦學習？用我妻子的話說，農活太苦了，南方的三伏天，她要在地里搞雙搶，人快曬暈了不說，光著腳板踩在泥地里，螞蟥還經常扎進腿腳吸血，干農活的痛苦，讓她覺得學習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她發誓要離開農村。

但現在的農村孩子，沒幾個干農活的，例行公事般地去上學，回家后躺在沙發上刷手機打游戲，眼看著家里的長輩勞碌而無動于衷。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就是不好好學習的“農村紈绔子弟”很多，網上把這些孩子稱為“窮人家的‘富二代’”，這種現象是廣泛存在的。

以前的農村孩子眼界不高，但至少懂得吃苦，但現在，大部分農村孩子的吃苦精神也沒了，何況這個時代也根本不需要以前那種吃苦精神。以前那種“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式的吃苦，在這個時代用處不大，因為那種吃苦是為了最基本的生存，是逼出來的，是最低級的。現在我們都生活小康了，生存沒有問題了，那種吃苦也就沒有用武之地。

現在倡導的吃苦可以從這段流傳甚廣的話里去理解：

大多數人對吃苦的含義理解得太淺了。窮根本不是吃苦，窮就是窮，不是吃苦。吃苦不是受窮的能力。吃苦的本質是長時間為了一件事聚焦的能力，以及在長時間聚焦做這一件事的過程中，所放棄的娛樂生活、所放棄的無效社交、所放棄的無意義的消費生活，以及在這個過程中所忍受的孤獨和不被理解。本質是一種自控能力、自制能力和堅持能力，以及深度思考。很大程度上，靠自己成功的富人，往往比窮人更能吃苦，否則他就不可能靠自己白手起家。你會發現他富了以后做事情還是比你勤奮、還是比你能忍受孤獨、還是比你更有理想。這才是吃苦。

而大部分農村孩子，既沒有看得遠的眼界，也沒有樹立遠大理想的雄心，更沒有為了實現理想而長期聚焦于學習而放棄娛樂忍受孤獨的自律和堅持，學習整體上趕不上城市孩子，可不就是必然的結果嗎？

只是，這樣的結果，對未來很殘酷。在未來知識經濟的時代、自動化的時代、地產經濟落幕的時代，工廠流水線上越來越不要人了，搬磚的工地越來越少了，不學點文化知識，未來去哪里掙碗飯吃呢？

生存的艱難那是未來的事，悶頭玩著手機的鄉村孩子不會去思考這些事，今朝有酒就得今朝醉，今晚有手機今晚就不睡。

我說農村的這種教育現狀真不是要貶低農村。

2018年日本人拍了一個紀錄片《三和人才市場 中國日結1500日元的年輕人們》，影片講述了中國深圳郊外龍華新區一個大型職業介紹所“三和人才市場”里的一群特別的年輕人。這批年輕人確實很能吃生活的苦，這從他們如此艱苦的生活就能看出來。但這種吃苦毫無意義，只是讓人覺得悲哀罷了。

影片的最后給大家指出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大部分都來自農村，教育水平停留在初中，而且都是留守兒童，沒有學歷沒有技術，只能出賣簡單的勞動力討生活，但他們又吃不了上流水線的苦，于是做了生活的逃兵。

不能讓農村的教育再墮落下去了，“啃老族”已經夠多了，窮人家的“富二代”已經是個問題了。要想辦法讓農村孩子有覺醒的意識，要想辦法提高農村孩子的學習興趣。這應該是當前國家教育的重點，也應該是“鄉村振興”的重點。

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微信群里又傳來了一段視頻，在一個類似于出租房的房間里，一堆男女在暴力毆打一個女孩子，三個女的先打，三個男的接著打，主要方式是用拖鞋扇女孩的臉，還有男的跳起來狂踹這個女孩的胸，而挨打的女孩似乎還光著屁股。一看就是一群未成年人。

今天多關心教育問題，明天就會少很多社會問題。

作者：楊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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